2013年9月16日 星期一

雜貨鋪上的CD




(PS:1996年認識生祥迄今也十幾年了,前晚一起喝酒時拍下這張照片,酒醒想起2000年發表的文章。今日重讀雖有點文青稚嫩的氣息,卻也難掩 曾有的青春熱情。話說,近日頗為記憶力褪化、忘東忘西所苦。生祥告訴我說,可以忘記其實是一種幸福!的確,生命有太多事情苦惱,記得那麼多苦事,何必呢? 倒是老來喝酒,可以與朋友一起聊起青春時的熱情,生命足矣!)



幾年前的一個寒夜,獨自一人騎車來到淡水瓦窯坑的山上。在朋 友貸居三合院的村莊裡,有一家小雜貨店夜裡還兀自亮著微弱的燈光。相較於窗明几淨的 7-ELEVEN,這雜貨店裡可是連火柴盒、新樂園等什麼怪東西都有。我在陰暗且雜亂的貨舖上翻尋著禦寒的米酒,瞥眼卻見米酒與幾張 CD 靜靜的被放置在一堆罐頭旁。

我抱了幾個罐頭、兩瓶米酒、還有那眼熟的 CD 找老闆付帳「這CD 也是要賣的嗎?」我疑惑的問著老闆。說真的我倒是第一次在山上的小雜貨店裡買 CD 的。「當然囉,這是我們這邊的年輕人做的音樂咧 ------ 」老闆興奮的向我介紹著雜貨鋪上的這張音樂。我低頭掏著紙鈔,老闆滔滔不絕訴說著 CD 上的樂團如何在這個社區中讓村子裡的人們喜歡音樂的事。CD 擺在雜貨鋪上,微弱的燈光映造出模糊的名字來「過庄尋聊 ---- 觀子音樂坑」。

彼時朋友貸居在北部山腰的三合院裡創作 著音樂,然而來自原鄉的南方卻正進行著一場捍衛生存與故土的反水庫運動。原鄉的聲音牽引著朋友血液裡的脈動,幾經思量下朋友終於回到了原鄉。在美濃,幾位 回鄉的朋友決定用自己的方式製作音樂。於是「交工樂團」出現、「菸樓錄音室」完成、第一張反水庫紀實音樂「我等就來唱山歌」誕生了。

前 些日子,翻開報紙發現「交工樂團」入圍這次金曲獎作詞、作曲、專輯製作與民族音樂四個獎項。卻覺得「交工樂團」不該被單視為一個音樂團體對待。從這張音樂 的脈絡裡來搜尋,不難發現其中蘊含著社區共同討論、互相聆聽的生命歷程。它呈現的是南台灣人民的勞動編年史,透過音樂我們聽到的其實是一場社會運動的思想 過程。這樣的音樂出現在向以流行音樂為導向的「金曲獎」入圍名單中,一時之間還真令我反應不過來。

當代思想家阿多諾 (T.Adorno)對流行音樂最嗤之以鼻,他對偶像化在音樂表現形式中,主導閱聽人美學經驗的過程,曾以「音樂拜物教」鄙擬之。他認為凡是對明星、高檔 錄音技術的崇拜,不過是突顯出這種音樂的思想貧乏罷了。「我等就來唱山歌」,一張在菸樓裡用著簡單的錄音設備完成的運動紀實音樂,將生活的深度與聲音的定 位納入內容的音樂,相當程度的綜和了美濃人反水庫的空間感與時間度。它真正呈現的,正是阿多諾所企盼的「一張有思想的音樂」。在這裡,所有的音樂素材被以 最真實的面貌呈現,每個音符、每句歌詞都不是個獨立的主體,它整體呈現的是一個由空間、時間與事件所架構出來的思想向量。

在 一堆流行音樂的名單中發現「交工」的心情,彷彿又回到那個在雜貨鋪罐頭旁上發現 CD 的寒夜:少年微醺的低著頭找紙鈔、老闆嚼著檳榔興奮的說著他對這張音樂的看法、微弱的燈光映照在 CD 光亮的封面上、靜闃的夜裡,青蛙蹲在田埂邊大聲鳴叫著。(2000年,台灣日報副刊)